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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文学 #爱情

爱在年关

Asea
2024-02-16 41

很多小说片段都写在丙烯炸鸡里了,预感这次略长(当然也有可能写着写着就断了,这也在预感中),所以新开一篇

写一写爱情、友情和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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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欣怡给我寄来了一封长长的信,读她的信时我的思绪飞回到了几年前的春节。

那是大年初五,布欣怡来了电话,彼时我正在协助老妈将和好的面团滚成长条,手机中正在播放的陈奕迅的《是但求其爱》戛然而止,电话的震动被桌子上的面粉可视化。 我跟布欣怡聊过很多次,过年回家千万不要打电话,尤其是这种猝不及防的来电。我不知所措,但还是下意识的去洗了手。 “妈——我出去一下”。 我从包饺子的氛围里短暂抽离。

喂!布布 你好呀,财源滚滚来 恭喜发财,我在包饺子呢 我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 过年好开心啊,我开心的时候就特别想你,我现在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我明白了!我感受到了!我也好喜欢你~ 好,那就这样,拜拜~ 拜拜~

布欣怡从来不会用非常、十分、尤其这种词汇,她激动的时候会说好几个特别。但是她的嘴又没那么巧,连说好几个特别对她有不小的难度,以至于最后几个特别就像在吐黏在嘴唇上的瓜子壳,非常可爱。

这是属于我们的magic hour。但当我写到这里时,我忽然意识到,这也许只是我的blue hour。这样的时刻还有很多,去年在日本旅行时,布布给我发消息,她说她梦到和我一起在看富士山。我已经忘记为什么没有和她一起去日本了,但在日本的一周里,我身心疲惫,也许是水土不服,我感觉整个人都异常低迷。我没有和布布说这些,我觉得我应该只向她输出好的一面,这样她会喜欢和我旅行。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这不是一种很好的习惯,但我总是下意识认为当我处于困境时,布布会悄然离去。但我没有意识到,布布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

我认识布欣怡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果要往前倒推到刚认识的时候,可能需要剥两个脐橙的时间(剥得一干二净那种)。认识久了的人,很难准确回想到最开始认识的时机,我一直认为认识是一个缓慢的过程,绝非在某一瞬间某一时刻就发生了。能够确认的是,我们在冬天围绕着火炉烤橘子,母亲告诉我们,烤热的橘子可以治咳嗽。布布先尝了一个,她说,很酸,应该很有用。我尝了一个,的确很酸,看来药效应该很好。这就是我唯一能够想起的最早的镜头,其它事情一概不记得了。

布布给我打电话的第二晚,我躺在家里柔软巨大的床上。在晚上会意识不到眼睛的存在,窗帘拉的紧紧的,远处偶尔有零星的炮声。我想我是一个奇怪的人,以至于我完全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开始讨厌起了布布。我开始发自内心地觉得,她没有把我当爱人。

这种感觉来的莫名其妙且挥之不去,它在深夜里不断被放大,侵入我的被窝,让我全身发抖,手脚冰凉。我应该和布布确认一下,确认一下我们的爱是否还存在,但忽然又想起来布布跟我说过的,她说一些东西就像有观察者效应,一旦你注意到,它就不存在了。而我们的爱,能够被确认吗?

布布在信里写到,“这一年来,我很多次想联系你,我觉得我们是最适合的人,但我的心里总是在讨厌你,我喜欢你爱我,但又不希望你像我表达什么。我只需要知道你爱我就好,我会很安心。我是一个糟糕透了的人,我知道我这是在单方面的能量索取。”

几年前的我俨然是一个情感小白,因此我对布欣怡和我之间的情感深信不疑,尽管没有在一起多久,但我仍旧觉得那堪比数十年的相处。“我把你比作雪山,自从我遇到你,我就被雪崩掩埋。”我曾经在给她的信里这样写到,又闷骚,又别扭。这样的话我后来都不写了,我认为她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熬过了心烦意乱的一晚后,我和表哥见面,他答应我开车带我出去。我把他当做解药,这点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完全有能力让他看不出来我的心思。在他心里一定认为,我们就像往年自驾出游一样,心情和天气都是如此。但那年格外的热,我想,我的心也许是一台空调。

“这些年来,我连道歉都不好意思。”布布写道,“我一直不知道在我们之间如何道歉,小时候就是这样,我觉得我们太亲密了,就像不知道如何和妈妈说我爱你一样,我也丧失了和你说对不起的能力。” 我很认可这句,因为说不出“对不起”的不止是她。

其实她没必要说对不起,对吧? 什么是对得起呢?

我想起来我们在江边的时候,她将双手插进羽绒服的口袋里,看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问我,为什么是“月亮很亮”,而不是“月亮很月”呢?为什么是“月亮”而不是“亮月”呢? 布布很瘦,她问问题时,我弯下腰,将双手环抱在她腰部,稍一用力就可以把她的小身板颠倒过来,如果她不喊的话,我完全可以轻松将她扛在肩膀上,像农民锄完地带月荷锄归一样。但我还是停了下来,我怕被旁边见义勇为的人一拳揍进江里去。我虽然这么写,但我更怕一不小心把布布扔到水里。虽然我从来没有把某个人扔进水里的经验,可我依然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好像我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一样。

表哥带我到离家不算太远的一座人行天桥上,那里俨然成为了知名的网红桥。蓝紫色的灯带缓慢律动着,老年人拿着手机自拍,年轻的恋人们粘在一起,小孩子们在牛仔裤和光腿神器之间穿行。表哥指着远处问,你知不知道那儿是干嘛的。我摇摇头,我根本看不清楚那里是什么,他戴着眼镜,而我什么都没有戴,我几乎无法辨别那里是房还是车,亦或是干枯的枝桠相互“掣肘”。我揉揉眼睛再看时,周围的灯都变成红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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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她将自己的写真制成卡片打包出售,99元33张卡片,每张卡片正反都印有刚好不漏关键部位的性感写真。她长得很漂亮,身材出众。我对身材不是很感冒,但看了还是得连连称赞,她也很喜欢听到这种赞扬。我一直觉得使用自己的外在形象谋利是一种商业头脑,不过还有一种人每天都沉迷在如何让自己更好看更吸引人,这种人很大程度上是在自我物化。这位朋友很显然是前者,她是位精明的商人,我们就叫她Kitty吧。

最近一次联系是她告诉我又被裁了,我还在斟酌如何痛骂公司聊以安慰时,她说,早就不想上了,接下来要去东南亚打工。她问我近来有没有去泰国的打算,我头脑一热说有,她随即表示质疑,“真的?我想去泰国来着,最近免签了,但是我没钱,我也害怕,我觉得那边危险,但挺想去的。”我听出来Kitty是认真的,我更后悔刚刚说有了。Kitty是这样的一个人,她会认真对待朋友的每一句话,也会因为朋友没有将心比心而失望。多年前有次Kitty从家带来了一个巨大的苹果,她说一个人吃不完等我晚上过去一起吃,我开玩笑说,好的那你千万别吃,一定要等我。晚上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吃水果捞,她质问我为什么不过去。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她说下午的时候特别想吃苹果,但是想到要等我一起所以一直忍着,结果我完全抛诸脑后。但她也不是能够记住每一句话,有些时候,当我质问她是不是没有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儿,她自责不已,她说她最烦这种人,但我现在却在定义她是这种人。

我们初中毕业之后就分道扬镳,虽然偶有联系但确实多年未见。过年回去的时候我得知她搬到了离我家不远的小区,于是约她出来散步。“没什么变化啊!”,我们对彼此说。她跟我讲起一段谈了不到一个月的恋爱,具体事宜我已难以记清了,只能够想起来她不停地问我,男生天天都在打游戏是正常的吗?我说我不打游戏,所以难以判断。Kitty比我小一届,当时我正对将来感到一筹莫展,她说她明年也要这样了,只希望有活干就行。“我一点结婚的打算都没有。”她说。

她最近一次的工作是在一个公司做法务,不知名的小企业,招聘面试还要问星座那种。我说他要是问我星座我就骂回去了,她说面试官人挺好的,我感到有点自责。“面试这么多家,很少有能肯定我的,情绪价值给到位了。”我想如果是我在她现在的处境,我会不知道追求什么,她选择了情绪价值,我感觉她选择得要比我想的好。

她刚入职那周,某天跟我发来消息,“感觉突然成大人了,一上班。” 在成为大人之前,我是什么样呢📡

如果把生活比作一头大象的话,我想我和Kitty都是很标准的盲人。同为盲人,我们居然时常交流感触,似乎眼前的巨象逐渐具象,但实话说,我们都才摸到小腿,完全不知道上边是什么。 “签合同的时候,我签了三年,我就有点害怕以后都那样,你有时候会害怕稳定下来吗?”,Kitty问。 “我以前很喜欢改变,现在很怕,每次改变都要被迫学习和忍受很多东西。”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和Kitty交流总有一种心有灵犀的轻松,也许是从小就认识,彼此之间也无比信任。我们其实很少长篇大论的沟通,但每次聊起来都像是几十年的老友。最近几年大家都工作以后,每次只能在过年的一周里约定好时间见一面。今年回去格外忙碌,我在大雪后回家,并在下一场大雪来临之前回到北京。我们没有时间见面,我还记得上一次见面,Kitty送给我了一个使命必达先生。 “祝贺你进入人生新阶段。”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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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位挚友五十年不见,然后在某一天忽然接到她的来电是什么感受呢?蛰伏在脑海深层的记忆夺眶而出,一时间感叹超越了惊喜。我想我必须要写下来这个故事,这个发生在我奶奶身上的,被我亲眼目睹的故事。

和奶奶只有过年才能见到,有的时候我面对老人会很痛苦。奶奶跟我讲起她姐姐几个月前去世,她说现在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她姐姐的,就像小时候一样。我无法理解那是怎样一种心情,在饥寒交迫的年代,亲姐妹之间的感情比之我现在所体会到的浅薄的感情,是多么庞大,多么厚重。我自诩是重情义的人,但在她们面前,或者是在岁月面前,我显得那么微渺。

记忆里奶奶就在村子里,长大以后我开始思考亲朋好友之间的复杂关系,我似乎没有印象奶奶谈论她的家事,就好像她原本就是这里的,她的根就是在这里。是这样吗?不是,她只是又在这里扎根罢了。爷爷去世早,记忆里奶奶似乎没有什么亲人,她小的时候就丧失至亲,刚刚步入老年又失去爱人,姐姐又在不久前癌症去世,老天将她作为人和周围的联系一一断开。

通过奶奶的描述,我幻想着在那个饥荒的年代,她们是如何度日如年。她讲起她和一位好朋友去割草,因为奶奶个字高大,所以总是帮着那些瘦弱的朋友们背草。有一天她们蒸了馒头出去玩,回来的时候火已经灭了。还好这是在蒸馒头,奶奶说,时间久了无伤大雅,于是一人拿了一个馒头吃了,吃完接着出去玩。没有人会想到,那次之后五十年的时间里,她们再也没有了联系。

为了方便叙述,我将这位朋友叫做X。

X打来电话,在这通电话的前两分钟里,两人都不确定对方是谁,我听到电话那头小声念叨“打错了吧”。经过长达两分钟的确认,两人终于知道了对方是谁,电话没有打错!奶奶一时间笑了起来,我不知道如何描述那种情绪,是惊喜?是激动?还是一些无奈和忧伤。但她确实笑了起来,奶奶说,“我们都五十年没见了吧。”

在一旁听的我讶然,那一刻我就决定,我一定要把这个故事记下来。不是文学性的记录,只是记录。

最近一次过年回老家的时候,见到了很久很久没见到的朋友,也许五年,也许十年没见。绕着老家附近的几个村子走了走,因为多年前村子翻修,到处都轧了水泥地,路面抬高了不少。我走着曾经走了十几年的路,却感到无与伦比的陌生,我不认得每一户人家,不认得每一个路口,这些东西对于以往的我如数家珍,而现在我却像个异乡人。从家到小学的路很短,但小时候觉得无比漫长。现在从家到公司的路很长,我却庆幸不用像其他同事一样挤地铁。

学前班的期末考试后,我抱着两张一百分的试卷和奖状,搬着我的小板凳,在茫茫白色中深一脚深一脚,挪到家里的时候,奖状已经被雪打湿了,那是记忆里走过最漫长的路。而现在我依然走在那条路上,路边的深沟不见踪影,歪长的柿子树莫名其妙被扶正。我看见曾经坐在柿子树伸出的枝桠上荡来荡去的我,看见踩着校门转圈的我,而那个地方已经不存在了,母校也寿终正寝被归并了。

而这只是十年。

奶奶和X在电话里聊过去聊现在,她们各自把近些年来发生的那些我听了无数遍了的重大事情一一掂出来,拍拍灰尘再讲给对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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