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是说,你和你的先生结婚二十年了,劳拉小姐?” “是的没错。” “你说你们孕育了一儿一女,家庭幸福?” “是的女士。” “你说...” “等等,别说了,女士,请不要再问了。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请帮我办理手续吧。”
专员不再询问,看了看眼前头发稀疏的女人,将盖过章的文件递给她。
今天是周一,明天克里斯就要开学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学校呢,劳拉心想,她想到克里斯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学校的大门,新入学的小朋友们从她眼前走过,阳光凉爽,这是唯一能让她兴奋的事情了。
是的,阳光凉爽,入秋有一段时间了,云高高的,天空也蓝得很。
走进办事大厅的人最近多了起来,天气转凉,大家都在为过冬准备钱财。
尽管如此,一边裹着紫色头巾一边四处张望的的劳拉站在大厅门口,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女士,有什么能够帮您的~”
我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像她一样手里拿着纸质文件的人太少了,我对上边的公章再熟悉不过了。
“感谢你,先生,我在想,我这是要去哪呢。”
我接过她手里的文件,这时她的头巾又被风吹掉了,她笨拙地重新系上。
“跟我来吧。”
劳拉跟着我来到后院。
尽管办事大厅访客如织,但后院却人迹罕至。
劳拉跟着我踩着新鲜落叶,走过湖上小桥。
“就这里吧。”
劳拉看着我,“我还是不明白,先生,我要去哪里呢,你这是要带我去到哪里呢?”
我有一个十岁的孩子布鲁图斯,曾经一位很友好的中国朋友给他起了小名叫蓝牙,我们后来都蓝牙蓝牙地叫着。蓝牙出生的时候我刚获得批准,作为「记忆贩卖店」的主理人的生活从那时拉开序幕。十年来,我见证了这座城市记忆的流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货币已经开始失去作用。这不意味着人们不再使用货币,而是说,货币成为了记忆量化的手段。
在最初推行记忆商品化时,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起初,我们没有删除记忆的手段,许多人将重复的记忆卖给我们,加上管理不周,我们的记忆数据库出现了大量的重复素材。重复的素材对我们来说是无意义的,因为当你想要将这段素材卖给客户时,你必须要保证这是一份新鲜的、从未经历过的记忆。
最终的解决手段是,我们推出了「记忆盲盒」的商品,它拯救我们于水火之间。
盖着公章的纸质文件表示她是我们的第四位 VIP 用户,创办以来,我们一共只有过三位 VIP 用户。
VIP 制度出现在第三年,我们的研究团队取得了巨大突破,他们实现了自由操纵记忆,无论是取出还是放入都可以在毫秒级迅速完成。为此,我们推出了 VIP 制度,成为 VIP,可以在出售记忆的时候将原始记忆完全抹除。作为回报,我们会给出普通记忆十倍的价格。
也许是 VIP 用户少之又少,工作人员在给劳拉办完手续后,竟然没有协助处理后续流程。合同最大的漏洞在于,签完合同后的客户,是没有任何记忆的。
我接过劳拉手中的合同,那是一份包年的合同,这意味着每年劳拉的记忆都会被我们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丰厚的回报。
我叫来了技术部门,将劳拉部分必要的记忆重新恢复。
“谢谢您,先生。”她眼睛一暗,径直沿着来路走回去了。
劳拉带着三个年纪尚小的孩子住在 X 城西的林子里,林子是常年不黄的针叶林,只有一条很窄很窄的小路通往她的住处,极细的小溪沿着路流淌。
“我要彻底卖掉记忆。”劳拉对专员说。
“你好,请先讲述一下你的记忆,我们需要评估价格。”
劳拉回想起此前丈夫还在的日子,她想起第三个孩子降临的时候,最大的孩子已经可以到处跑了,他看着新降生的妹妹,这会是新的希望吗?劳拉想。
我送劳拉走后,就回到了办公室,父亲刚点燃一根香烟,坐在我的椅子上,身体往前倾,命令我坐下,开始和我讲述劳拉的故事。
...
“第三个孩子降生第二天,她的丈夫就病逝了,没有办法,只能来到记忆贩卖店,那时,我们才刚刚步入正轨。”
“等等,那时?”
“她每年都过来。”
我忽然想起了那份包年的合同,而我并没有注意到合同的起始时间。
“所有与 VIP 客户接触过的人的相关记忆都会被抹除,包括你。”
还没等我疑惑,父亲告诉我,“你马上就会忘掉我们现在的谈话。”
“即使我们每次都清除了她大部分的记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在秋天来到这里,讲述她那离谱至极的谎言。”
“唯一的真相是,这个世界上,越有钱,就可以买下越多的记忆,有了越多的记忆,就可以卖掉更多的钱。富人将会越来越富有,而穷人只剩下痛苦的回忆,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所以,穷人撒谎,不撒谎的穷人会饿死。”
...
父亲继续说下去,我在他有节奏的话中逐渐失去意识。
十年后,我们团队的首席技术专家辞职,在他的辞职信里写到,“所有的彻底遗忘都是暂时的,我们使用了特殊的手段强行改变海马体的结构,使最近发生的事情变得更加遥远。但我们没有能力清除它们。人们假装已经遗忘,从而获取更高的报酬,这点在团队里人人心知肚明。”
“当忘记与所有人利益挂钩时,人们就会主动选择遗忘。”,他在最后写到。
第二天,记忆贩卖店宣布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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